我和父亲,本就不熟。我虽然知道他一定是经历了非常伤心的事,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学着不去关心和在意了。
那个时候,我和他之间,不过是有着一层血缘关系罢了。
父亲那时候年纪也不小了,该到了成家的时候了,可是他决定终身不娶。哪怕奶奶无数次的劝说,哪怕爷爷震怒,哪怕整个家族的人都轮番上阵,他依然决定终身不娶。最后所有的人都拗不过他,也只有随他去了。那时候大家还想着他总有一天会遇到个喜欢的人,从而改变主意。
可是任凭各色女子在他身边经过,他好像丝毫不起波澜,于是家里的人慢慢开始放弃了。
父亲在郊外有一栋别墅,他在假日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在那里,连保姆都不许进去,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我长大十七岁的时候,家里决定送我和嫣然到国外去读书。那一次父亲忽然叫我过去,我平生第一次有幸进入了他的私人领域。
我记得很清楚,他的别墅里摆满了木雕,到处都是,多到让人震惊。
我在一片木雕中见到了父亲,他正低着头一刀刀认真地雕刻。
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女人送我们的一对娃娃木雕,那对被血染红了的木雕,现在在哪里?
那一次,父亲对我说了一些话,语重心长,我认真地聆听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如同父子般在一起说话。
离开的时候,我看到父亲从木屑中站起来,擦了擦手,抱起了旁边一个木匣。
我一下子惊呆了,那个木匣是一个骨灰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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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长大了,嫣然也长大了。
在别人眼里,我俊美,冷静,淡漠,还有着天才般的头脑,很多女孩子都用倾慕的目光看着我,可是我却丝毫没有感觉。
嫣然也越来越漂亮,却越来越乖张。
她交往了很多男朋友,然后再一个个地甩掉。她酗酒,甚至吸毒。
当我发现这一点后,我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和嫣然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
她在想什么,我已经不知道了。
我想管她,却无从管起,她甚至对着我大叫,你凭什么管我,你没有资格!
我只能沉默。
我以前不了解父亲的痛苦,现在却已经不了解我的双胞姐姐的痛苦。
只有有一天,我从一个狂乱的舞会将她抱回,她满身酒气,陷入了吸毒的癔症中。
我长时间压抑的怒火忽然爆发,几乎是掐着她的脖子问她,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一下子哭了,捂着心口说你不懂我的痛苦,不懂我到底有多痛。
我的心开始沉重和无力。
嫣然在我的怀里哭得颤抖,但最后她带着眼泪哀伤地说,如果你不知道那就永远不要知道了。
从那一天后,嫣然剪短了美丽的长发,扔掉了妖娆的裙子,她离开了富饶的国度,去一个遥远而贫穷的地方,去义务教育那些穷人的孩子。
她这一走,就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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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三十岁的时候,父亲病危。
所有的人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他从来不做任何身体检查,也拒绝任何医治,他几乎是放任病情危化。
父亲,在慢性自杀。
嫣然回来了,她黑了,瘦了,沉默了,丝毫没有当年莫家大小姐的样子了。
嫣然对我很冷漠。
她和父亲单独谈了一番,当她走出病房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我和她擦肩而过,我走进了病房。
父亲被病魔折磨得无神的目光绝望地看着天花板,听到我进来后示意我坐下。
他开口问我: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雕刻吗?
我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淡淡地说:因为只有雕刻能让我忘记痛苦。当我雕刻的时候,我必须专注,不然那刀子就会割到我的手,于是这样我就能暂时不去想那些痛苦的事。
我低下头,看到他垂在床沿的手上伤痕累累。
我知道,那一刀刀,都是刻刀伤的。
父亲,在雕刻的时候,不知道分心了多少次,又被刀割了多少次。
父亲叹了口气:作为你的父亲,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这是我对不起你。
他欣慰地看着我说,幸好你自己本身就很好,没有父亲你依然长得很好。
我继续沉默,这是父亲最后的话了吧。
父亲却话锋一转:我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现在却要求你尽一些儿子的责任,帮我做一件事。
父亲要去了,他临终前要我做什么呢?
父亲却颤抖着手,从旁边掏出一个木匣。这个木匣,我曾见过。
父亲紧紧抱着那个木匣:我求你,等我死了,把我烧成灰,和她放在一起。然后你为我们寻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
我知道了父亲为什么要用“求”这个字了。
莫家的子孙,都要葬在莫家的祖坟里,一个都不能少。
父亲要和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葬在一起,我要去做成这件事,自然阻碍重重。
不过我没有拒绝,我郑重地点头。
我看到父亲欣慰地笑了下。
他说他累了,他说你出去吧。
他说,下辈子不要做我的儿子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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