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鼻烟瓶上粘的美人招牌,只短两只肉翅膀儿。湘云道:“这也不算得十分美,你看那眼睛是凹下去的。鼻梁又太高了。”宝琴笑道:“那可没法子,他们国里的人都是这个样儿。”探春道:“那旁边描了一行,像一条小蛐蜒似的,是什么玩意儿?”宝琴道:“那是他们的字,就仿佛是题款,背后还提另有中国字呢。”湘云翻过来一看,果有几行蓝色的字,不象写的,只象是铜丝划的,细看那字,原来是一首五律,写的是:
寒雾接苍溟,寥天隐客星。
雁声趋海断,龙气挟涛腥。
自昔劳吟望,无由共醉醒。
渡江春又到,为当感伶俜。
探春在旁同看,笑道:“这女子向来学唐诗的,至今还是这副腔调。”岫烟道:“近来学唐的,无非调弄虚腔。她这诗还有些作意,我看比那半瓶醋的诗人还强呢。”宝琴道:“他们的好处,就在专心,除非不做,既做了没个不成的。我听我们老爷子说,上科有个红毛国的公子,居然会做八股文章,求着许他捐监应试,偏被礼部议驳了。那八股文章比诗更难,不知他们怎么学的。”探春道:“为什么驳了呢?我若做礼部堂官,必要准他的。从先元朝开科,就有伊里亚的人中了进士,还做官呢。这正显得中国大气。如今比这个重要十倍百倍的,都肯给他们,单把这点科举功名看得这般珍贵,真不可解。”湘云笑道:“你们闺阁中人,科名无分,所以肯这么说。他们科举出身的,看着八股文章是门市买卖,怎么肯让外人抢了去呢?”
一时宝钗说道:“三妹妹一半天就要家去,难得琴妹妹、邢妹妹都来了,咱们也到园子里逛逛去,尽说那些费话做什么?”探春道:“这里海棠我刚才看了就不错,你们只迷西洋美人,倒把西府美人冷落了。”湘云道:“这两天这么暖,红香圃的牡丹也许开了,咱们还是看牡丹去罢。”于是宝钗和众人先到院里,看了一回海棠。果然粉腻脂融,十分酣透。岫烟道:“我们那院里海棠早已开败了,这里还是这么经久。”宝琴道:“南边的海棠是垂丝的,比这个还要娇艳。”宝钗道:“就这个我还嫌它脂粉气太重呢。”说着便同往红香圃。
只见紫藤垂垂,绿阴渐展。走到花圃里,牡丹已开了几丛,大家倚栏闲赏,说起那回牡丹社来。湘云道:“究竟分色限题,未免落了纤巧,没有什么深意。我只爱邢妹妹那句‘绝艳偏存澹泊风’,真是诗如其人。”宝琴道:“你那首绿牡丹也很有作意。并不嫌纤巧。”探春道:“你们起牡丹社,单把我撇下,我还要罚你们呢!”湘云道:“那时候你还在家里孵蛋,就请你也来不了哟。”宝钗见山石畔一丛潜溪绯,开得正好,笑道:“这正红的倒是贵种,怎么上回没见它?”
大家留神看去,那红的颜色胜过天竹子,还带点微紫,一朵朵开得都象佛钵大小,迎面便闻见一种浓香。湘云道:“我记起来了,那年它刚长骨朵,翻了心,没有开好。”邢岫烟道:“那回虽做了红牡丹,这正红的叫做一品绯,应该另作一首绯牡丹才对。”宝钗笑道:“它等到今年才开,是给三妹妹留着的,也只有一品夫人才配赋一品绯呢。”探春道:“我本该补作一首的,倒不拘什么题目。今天可不能交卷。”宝琴道:“那棵藕丝棠近于藕灰色,和别种紫的不同,也该另做一首。”
众人又走过去,围着同看。忽见侍书拿着一封信走来,回探春道:“这是亲家老爷给这里老爷的信,姑爷打发长兴送了来的,还问姑娘哪天回去,好叫车马来接。”探春接过那封信,并未封口,取出信来,看是:
违教兹求。逖闻荣晋冬卿,文孙继美,蜚英枢近,德门积庆,望实俱隆,曷腾敬仰。弟谬执师干,幸平安至,叼恩过厚,循分增辉。还镇金陵,珂乡静谧,藉可告慰。小儿深蒙教诲,资历尚浅,统领京营,惟以陨越为鉴,幸扶植之。兹因便带呈金陵志一部,土物数事,菲薄可怜,尚希哂存。风便盼赐教益,不尽延仰。
存周尚书亲翁阁下 姻弟周琼顿首
探春看完了,便问侍书道:“那带来的东西呢?”侍书道:“都搁在秋爽斋了,等姑娘看了信,一起再拿上去。”探春道:“信跟东西,你就送到太太上房去,还吩咐长兴,叫车马明天午后来接。”
侍书刚往回走,探春又叫道:“你回来。”又道:“吩咐他们,不用带那么许多人来。”侍书答应是,自去料理。这里宝钗笑道:“三妹夫要催你回去,又不敢催,只打发人请示,总算会办内差的了。”湘云笑道:“她家里来接,也不中用。这首绯牡丹诗若不作了,我决不放她走。”探春道:“这也难不住人,至迟明天早上一准交卷。”正在说笑,绣鸾来寻探春,说道:“太太请三姑奶奶有话说。”探春答应了,随即上去。众人又看了一回花,仍回至宝钗处闲话,见瞑色渐深,天又阴得很沉的,便各自散了。
到晚上又下起霏霏细雨。宝钗在灯下督着蕙哥儿理书讲书,又要看他的窗课。蕙哥中取出竹纸钉成的薄本,呈与宝钗。翻开细看,头一篇题目是:“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那文章自起讲起,直至末比,代儒上改了二、三十字,加了无数的浓圈密点。最后两短股是加的夹圈,宝钗看那两股,是:
资劳之说所以限庸流者,而非以限奇杰,故夫干时之佐,当其事机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