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那人唧唧哝哝的说了好些话,声音甚低,听不清楚。又听湘云说道:“你也犯不着生那闲气,他们轻嘴薄舌的,当得了什么,只当没听见就完了。”那人又道:“我何曾不这么想,若果真有点气性,还能在这屋里苦捱么。我只怨自己命苦,谁叫我走错了道儿,让她们有得说的。”果然是袭人的口气。又想道:“宝二嫂子向来慎重的,怎么把她弄回来,难道还好算二哥哥屋里人么?”便想叫出湘云,问个分晓。因隔着窗扇,叫了一声“云妹妹”,湘云只当是宝钗回来,说道:“宝姐姐,你回来的倒快,姨太太什么事找你哟?”
说着忙迎出来,方知是探春。笑道:“你是从哪里飞了来的?”探春道:“我刚到就来寻二嫂子,偏她不在家,倒碰见你了。”又把嘴向里间一努道:“她怎么来的?”湘云道:“说起来话长着呢,你到我那里慢慢说给你听。”就拉着探春同往拢翠庵,一路走着,将蒋玉函家产荡尽,做了倒卧。袭人穷苦无依,宝钗叫她进来,补了老陈妈的缺,备细述了一遍。探春也觉袭人可怜,说道:“你不说我真想不道,这正合着那两句话。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来不值半文钱了。”
一时走进庵门,惜春正在院内看花,笑道:“三姐姐真是稀客了。”三人同进屋坐定,湘云笑对探春:“你有了小哥儿、小姐儿,把姐妹们都不要了,难得你还想着回来?为什么不把他们带了来?也好多住两天。”探春道:“就是为他们,倒把我管住了,带出来固然累赘。不带出来就交给奶子们,也不放心,到底还是带了来啦。”惜春道:“做个人真难,象姐姐这样未免太孤寂,你们有孩子的又嫌麻烦,怎么着才算好呢?”湘云道:“倒是太虚幻境那班人一点窒累也没有,成天家只是寻乐,真教人羡慕。”探春道:“是才太太说起梦见二哥哥,还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他们那么乐,倒教人家替他伤心,是怎么说法呢?”湘云道:“你既来了,咱们也得乐一乐。眼看就到三月三,不说春禊吧,也想个法子玩玩。”
探春道:“玩什么呢?翠墨倒有个傻主意,要把凹晶馆一带全种了兰花,坐在卷逢底下,正好闻香。我听了怪可笑的,谁看种兰花种在水里呢?”湘云笑道:“兰花可不容易服侍,太干了又不好,太潮了又不好,还最怕蚂蚁伤她的根。若种在水边就不淹死,也活不了。”惜春道:“翠墨那丫头哪懂得这些,倒也无怪。我见过一部书也是这样说法,难道做书的人这点子学问也没有么?”湘云问是什么书,惜春尚未回答,回宝二奶奶来了。
只见宝钗扶着莺儿进来,喘息微微大有不胜之态。说道:“我刚回家,他们说三妹妹和史妹妹一起走的,我料定必是往这里来了,果然这一卦没有算错。”湘云笑道:“宝姐姐累得这样,有什么大事巴巴地把你找了去。”宝钗道:“他们因为万岁覃恩,我哥哥替妈妈请了封诰,要想唱戏请客。我说请封也是倒牌子的事,太张扬了叫人家笑话,显得暴发户似的,他们只不肯信。幸亏蝌儿兄弟还懂得大体,说了半天,才说明白了。”探春道:“乡间捐个例贡,也要竖旗杆,这种事不足为奇。倒是京城里头,从来没见过。”宝钗道:“他们正是乡曲之见,没什么可说的。我倒听见一段有趣的新闻。”
湘云忙问:“是何新闻?”宝钗笑道:“你可记得红毛国会做诗的美人,还想见她不想?”湘云惊讶道:“难道她来到中国不成?”宝钗道:“差不多也和她自己来了一样。这回来中国的贡使,就是她的男人,特为带诗来给琴妹妹,不是一件鲜事么?”探春道:“他带来的诗呢?”宝钗道:“还在琴妹妹手里,我虽见过,可背不上来。改天叫她带了来,大家赏鉴吧。”湘云道:“咱们要在上已那天做一局,正愁没有好玩的,可巧有这西方美人来凑趣,就是那天请她入社吧。”
宝钗道:“我听琴妹妹说,他们红毛国买去的中国书很不少,还把四书翻译了,印成袖珍本,人人出门都带着看。只怕将来孔孟之学,要行到外洋去了。”探春道:“咱们不稀罕的,人家捡了去,都是宝贝。你看那些旧瓷旧玉,年轻的看不上眼,三文不值两文的,就卖给打鼓的了,一转手到了外洋,大家抢着买,一万八千也是它,十万八万也是它。人家不见得都是睁眼瞎子,到底是他们上当,还是我们自己吃亏呢?”湘云道:“上当也罢,吃亏也罢,管那些闲事做什么。咱们难得凑在一起的,想法子玩玩乐乐是正经。”又说了一回闲话,探春惦记着哥儿、姐儿,要回秋爽斋去看看。宝钗道:“我也要家去,和三妹妹同走吧。”刚走出庵门外,却迎面遇着李纨,把宝钗、探春拦了回来。
不知为的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镜漪园泛舟从御赏 拢翠庵草表却恩纶
话说贾兰在军机有年,皇上见他少年练达,又是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