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合馆里正端坐于书案前的人紧紧握住手中的笔,笔尖微颤,正停在一句佛偈上:有种有心地,因缘能发萌。于缘不相碍,当生生不生。
“多年未见,世子安好”静静的行礼,笑意盈盈的梨娘少了当年泼辣伶俐的劲头,安长了几分即将要当娘的成熟与稳重。
那年她出了春风楼,便真如自己说的那样,直冲冲的闯进了黄公子的门前,只是黄公子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少爷,也不是什么能用的上八抬大轿的富贵人家,上没有管家仆人伺候,下没有山珍海味入席,只有光棍一条,将自己开茶馆挣的钱都扔进了春风楼,只换得一人欢笑。
“他穷是穷了些,但待我极好”向来最喜金银的少女,如今一身麻布罗裙,头上也没了华丽的珠翠,只一根素银簪子挽着。
“我与他一起经营那茶馆,日子不算富裕,但也过得去”恬淡的脸庞上颧骨处微微泛红,看见面前的人正盯着自己看,羞涩的一笑说:“眼下快入冬了,风大,吹的脸都红了,从前到是很在乎,现下是快做娘的人了,也顾不上了”不自觉的将手拂在自己肚子上,笑着说:“从前我们说过的,若是我当娘了,你要给我儿子做舅舅,这话可还算数?”
“算数”箫信的手轻轻搭在梨娘的肚子上,一点力也不敢用,仿若稍微用力便会惊醒里面正熟睡的小东西一般,轻声说:“我这外甥可还听话?千万别学你娘亲,伶牙俐齿,将来不好讨媳妇”
那肚子里的小东西仿佛听到一般,突然伸出一只手“咚”的一声撑起一边肚皮,横着划过来,隔着衣服都能看见那一道鼓起从左划到右,惹的两人哈哈大笑:“你看见了,你这外甥不是个省心的”。
都说新生是一个新的开始,箫信看着梨娘幸福的笑意,再看看她肚子里那“折磨人”的小东西,不由的心生感慨:真好啊。
“你呢?你过的好吗?”见箫信不说话,梨娘兀自说道:“从前不知道你是这么尊贵的身份,更不知道那人竟是……”话没说完,突然看到箫信原本挂着笑意的眼角慢慢垂下,知道他这些年心里有仍有疙瘩,便缓缓说:“来时,佑棋都同我讲了,我知道你不怨他是皇上,你只怨他骗你,对吗?”
见箫信慢慢低垂下的眼角,梨娘嘴角浅笑继续道:“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一定想过,若是他当初直言问你要,你也不一定会不给,但他偏偏用了骗,所以你心里这结怎么也解不开,对吗?”
缓缓拉上箫信冰冷的手,像个大姐姐一般温柔拍打着他的手背:“你一直喜欢他,却不知道他当年对你的种种是为了虎符还是因为喜欢你,对吗?”
温柔似水的几句‘对吗’,直问得箫信心里一阵酸楚,梨娘啊梨娘,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那个说话一针见血的人,还是那个旁人怎么隐藏,隐藏的再好,都被你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平铺直叙出来的梨娘。
“你呀你……”这口气像极了贺佑棋,轻轻饮下一口茶,方才道:“人生匆匆几十年,你们所选皆没有对错,但会错过,与其整日在这天合馆琢磨他从前对你的种种是为了虎符还是真的喜欢你,倒不如指着他鼻子问一句,你魏铭启是不是真的喜欢我?”看着面前的人微微皱起的眉头,梨娘伸手去抹平那眉心,劝解道:“你浪费的不是旁人的岁月,都是自己的,两情相悦,要学会珍惜,日子过得可快呢”。
那年深秋刚过没多久,京城便下雪了,洁白如鹅毛的雪片一夜之间覆盖了整座皇宫,红墙金瓦的富丽堂皇被厚厚的白雪覆盖,有种说不出的肃穆。梨娘走后没多久,便收到她的来信,十月初八,梨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皮肤极白,大约是随了娘亲,箫信派人送去了一应补品药材,还叫人捎去了一块上好的翡翠玉佛,信中说道,上次走的匆忙,这是赠予外甥的定礼。望着澤城的方向,箫信时常会想起梨娘当日语重心长的话:两情相悦要学会珍惜,日子过得可快呢。
是夜,皇宫中四处宵禁以后,一道黑影自御华池倏忽闪入凤鸣宫,速度太快,没人能看清。那黑影一闪而入,是一名身着夜行衣的年轻男子,大殿正中,姚淑湘端坐于正座之上,屋内没有烛火,灰色的月光洒在姚淑湘苍白冰冷的脸上,那黑影见到姚淑湘立刻跪于殿中。
当年姚炳仁五万旧部中有一支仅有五人的死侍,称为寒鸦处,当年战乱四人皆死于战场,如今只剩一人,但对于姚淑湘来说,如今一人足矣,因为她要做的事情,只有一次机会,且只能成功,否则将一败涂地,再无翻云覆雨之日。
“都准备好了吗?”大殿正中,姚淑湘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冰冷的眼睛略过跪在殿中的人,望向窗外浅灰色的月光,灰蒙蒙一片笼罩在庭院里被雪覆盖的腊梅上,连那傲骨的梅花都失去了颜色,其实这些绚丽夺目的东西对于姚淑湘来说早就毫无意义了,自从进了宫,在她的眼里一切都从未有过颜色。
“准备好了”跪在殿中的人恭敬的将头又低下几分,半晌,才小声的问了一句:“娘娘,可想好了?”
“我如今,还有什么没想好”过了许久,姚淑湘淡淡的说: